“相比火腿肉，其实我更推荐这家酒店的佛罗伦萨剔骨牛排，从意大利运来的契安尼娜牛腰脊，每一份的重量至少为450克。厨师会用一点橄榄油、盐、胡椒和欧芹作为配菜。”
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年长男人坐在程仪对面的座位上，注视着对方把一块火腿肉塞进喉咙。
“味蕾舔舐下去，舌尖会有血液燃烧的味道。可要比无聊的熏火腿有趣。”他敲打着手中的书本。
程仪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一下嘴，抬头看向对方。
“不着急，您看起来饿坏了。先吃，我们边吃边谈。”老人和蔼的摆摆手，就低下头翻动书页。
程仪无所谓的耸耸肩，他用荨麻叶卷了一点火腿肉，开口问道。
“你是这里的酒店领班？”
“听说您是加图索先生的朋友？”对方不答反问。
“对，我是这么说的。”
程仪暗暗打量着对方。
他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了，脸色苍白的近乎看不到任何血色，脸上的法令纹深的如同刀客，眼眸却纯净的好似海洋。
“我叫程仪。”他解决完最后的食物，把空空当当的盘子推到一边。
老人合上书，双手手指搭在一起，垫在下颚下方，蓝色的眼睛里透露出审视的意味。
“程仪。”
这两个字他说的是中文，口音带有一点南方方言的味道，但没有欧洲人平仄音连在一起的怪腔怪调。
“你去过中国？”
程仪瞳孔微微收缩。
“我年轻的时候到过广州和上海，在那里带过一段时间，很有魔力的城市。”对方回答的很坦诚。
“你在皇家海军服役过？四十年代还是五十年代？”
“不，您想多了。我不是和清朝打仗去的。”对方看着程仪不好看的脸色，哑然失笑，“那时候我在美国的公司和十三行有很多贸易往来，到广州是为了去拜访一位叫伍秉鉴的大佬，你知道他吗？”
“伍秉鉴……有点印象吧，好像是一个商人。”
程仪回忆了一下，他隐隐约约在学校里听过这个名字。
好像是清末的富商，似乎不如胡雪岩、盛宣怀这样的巨贾有知名度。
“半个世纪以前，这个名字可是大名鼎鼎。”老人语气中透露着感慨。
“他是十三行中怡和行的东家。整个远东的贸易都和伍秉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那时候在纽约的港口水手口中，这位中国富商要比纽约市长更加有名，无数人都希望能和他搭上线。每个人都知道，只要能和大清做生意，就有钱赚。而伍秉鉴，他是最有名的官商。”
“所以你们就往东方卖鸦片？”
“别误会，我既不是女王的亲戚，也不是议会的议员，对华战争的法案我又没投过票。我甚至不是英国人。”他苦笑。
“你是……加图索家的……人……管家吗？”
程仪思考着对方的身份，他就觉得这家伙看起来应该不是酒店领班那么简单。
他的穿着打扮就像绝大多数富裕的英伦老绅士那样是现在最流行的正装，那种介于法式男装和现代西装之间的过度装扮，最书面的叫法被称作连体外套，形似猎装的双排扣大衣。
然而，体面衣服下隆起的肌肉和强壮的身形是绝对是绝大多数老头所不具备的。现在的医疗条件，伦敦绝大多数这个年纪的老先生拄着拐杖走段路都会气喘吁吁。
对方看起来状态好的几乎和年轻的小伙子别无二致。
相比于保养得当，延年益寿，程仪觉得是混血种的血统强化了身体机能明显是更靠谱的答案。
“关于我这个老头子的话题已经说的够多了。容我冒昧的说一句，程仪先生，我没有听说朱立亚·加图索的朋友名单中您有这个名字。”对方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我听闻西西里黑手党有西西里人的规矩和准则，不同于伦敦本地的混混，你们尊重每一个潜在合作者。传说你们广交朋友，信奉生意优先，即使和昨天火并的对手，今天也能做下来谈谈。”
程仪挑了挑眉毛，“什么时候加图索家族交朋友还要看一看名单？这样太让人失望了，莫非还要验一下牙口是否整齐？”
（欧洲旧社会挑选在挑选赛马和黑人奴隶的时候，会通过牙齿是否整齐完整来判定奴隶的等级，程仪这是在讽刺对方。）
“加图索家不是黑手党。”
老人的脸色冷了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我们是西西里人，但加图索家族是受人尊敬的贵族和银行家。”
“那就带我去见加图索先生。我是来谈生意的，加图索先生还没有见过我，他怎么知道我不会是他的朋友？“
“有趣，你们东方人的胆子是铁做成的吗？有些人在你这样的你年纪还在害怕打雷。”老人几乎被对方不知深浅的口气逗笑了。
“不，但我知道谁若是有一刹那的胆怯，也许就放弃了幸运在这一刹那对他伸出的香饵。”
“了不起，你还识字。”老人语气惊讶，手掌搭在一边的书上。“你也看过这本《三个火枪手》？竟然知道大仲马的名言。”
“当然，但我更喜欢《基督山伯爵》。”
“谁不喜欢呢？那些突如其来的财富、美人、还有复仇。”
“尤其是复仇。”
“讲的真好，但可惜我还是不能带你去见朱立亚。”
老人站起身拍了拍程仪的肩膀，“有胆魄，有见识，说真的，我喜欢你，孩子。你会有大出息的。”
“但加图索家不是黑道，我们不需要招募有胆识的打手或者杀手。你可以去其他人哪里碰碰运气，这顿饭钱就由我来付吧。”
“我对打手或者杀手这种工作毫无兴趣，也不是街头那种在高级酒店混一顿霸王餐的混混。我再重复一遍，我是来谈生意的，可以确认一下您是加图索家的人对吧，这很重要。”
“无论我是谁，都不能……”老人挥挥手，想要终结这场无意义的谈话，但是他突然就像是中了石化咒一样顿住了，剩下的音节吞没在僵硬的喉咙中。
“您好，我叫程仪，是一名混血种。”
坐在对面的东方小孩缓缓眨了眨眼睛，黑色的瞳孔中，有两团金色的火焰在悄无声息的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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