颧雀酒楼大堂某间包厢。
陈殿面前的火锅汤底还冒着浓浓的热气，不远处的包厢门口，店小二正挽着袖子一副凶神恶煞的做派，在他的身后，还跟着酒楼的几个杂役。
惊蛰时分，北方还未回暖，入了夜空气中夹杂着刺骨的寒意，许是很久没有碰到市井刁民跟他耍无赖，这位京师凶名在外的幽都官显得很是意外。
半柱香之前，陈殿和这位店小二有过口角上的争斗，只是因为店小二的“直爽”，一时间让他哑口无言。
“上一斤羊肉，收两斤的钱，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让人听不出半点怒意，店小二便因此更加有恃无恐，笃定是个好欺负的主。
这年轻人操着一口京师口音，一身装扮和寻常人家别无二样，倒是一头白发格外打眼，也不知道是生了什么大病，惹得生机断绝，竟然少年白头。
放在平日里，店小二怕也懒得搭理陈殿，毕竟能来自家酒楼宴客住宿的，非富即贵，一斤羊肉收两斤的钱，不是正常去了，这京师来的年轻人怎这般抠搜？
“这位客官可是说笑，咱酒楼在这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诚信为本，哪能干这档子买卖？你可不要收了哪家人的钱，猪油蒙了心，来毁咱家声誉！”
“再说，你说只上了一斤羊肉，有什么证据，难不成能把肠子剖出来给咱瞧瞧？不怕直白地说，你要是铁了心来闹事，咱家也不怕，谁不知道这知府刘大人和我们家掌柜，可是过命的交情。”
陈殿沉默，倒不是被店小二给唬了住，只是对方一口一个咱家，口气和宫里那群嚣张的阉人一样让他觉得厌恶。
陈殿不说话，但多年积攒下来的一身戾气也让店小二不敢轻易上前，他表现得愈是平静，让店小二愈是火大，叫来了酒楼里几个杂役撑场子。
便有了这堵门的一幕。
“客官，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为了几两银子闹得大家都难看，咱酒楼也不是只做你这一桩店大欺客的买卖！”
后边站了人，店小二的底气跟着足了，说起话来更加口无遮拦，把这黑店的勾当直接摆在了桌子上来，也是觉得陈殿不像有什么来头的世家子弟。
陈殿无视了这几个骨架子皮囊，在心里默数着那位刘大人赶来的时间，正常来说，应该到了，毕竟自己的地盘上，出了谋反的逆贼，身为一州知府，难辞其咎。
“你，你！”
被陈殿漠视的店小二再也忍不住，挥手让身后几人朝陈殿逼去。
哒哒哒。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颧雀酒楼外响起，伴随着几声嘶鸣声，一位身着云雁补子，绯色官袍有些发福的胖老头顾不上门口伙计的殷勤，慌不择路跑进了酒楼。
给身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几位青年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胖子还可以这么灵活？
杂役们还没靠进陈殿，包厢的门便被人从外边给强行破开，随之一身怒喝：“住手！”
刘长庸率先跨进包厢，身后杵着颤颤巍巍，满脸莫名的掌柜。
刘长庸剐了一眼闯下大祸的店小二，将头顶的乌纱帽堪堪扶正，这位延安府的知府大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了坐在那屹然不动的年轻人。
那一头干枯又灰白的白发，哪怕年轻人脱下了那身令人谈之色变的青绸皮子，可作为天子新宠前不久擢升的镇北司千户，哪是他这位小小的延安知府可以怠慢的。
他可听上边的人说，去年冬天，由这位千户大人亲手送进那诏狱的当朝重臣，不计其数，且十死九生。
“不知千户大人到访，长庸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见谅。”
刘长庸躬身行礼，提前收到消息的他也知道这群大周朝的锦衣卫如今是在奉旨办事，看谁不顺眼就逮谁，要是给他安上一个罪名上哪哭去，他可不敢拿出地方官的架子去跟这位京师来的幽都官摆谱。
陈殿眯了眯眼，他的五官周正不算隽逸，因为长期在锦衣卫办事，眉宇不自觉皱着，看上去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毅。
“刘大人是没收到消息，还是收到消息说不用来搭理陈殿？您再不来，我可要真正见识到所谓延安府的慓悍民风了。”
自打刘长庸进了包厢，店小二一干子杂役几时见过这位知府大人慌慌张张的，看那卑躬屈膝的样子和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的掌柜，都不用说，知道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特别是那句啥千户大人，听着就不小的官。
得了上面招呼的刘长庸扭头瞪了一眼带头闹事的店小二，还未开口斥责，几人齐刷刷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异口同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陈殿嫌恶地看了一眼，刘长庸会意，连忙挥手让几人退下，店小二哆嗦着不敢抬头，拉上几人忙不迭离了去，走的时候还没忘带上门。
“千户大人，你听我解释...”
刘长庸讪笑了笑，想为自己开脱一二，陈殿直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刘大人坐吧，站着说话算什么回事，我不是找你兴师问罪来的。”
陈殿看了一眼面色红润的刘长庸，在想这么个肥头大耳的肥猪是怎么坐上延安府知府的位置，可又是朝中哪个派系的官员？
刘长庸小心翼翼坐在了陈殿右手边，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被那几位锦衣卫拖着上路赶了过来，他这养尊处优的身躯可招架不住，只是不等他给陈殿沏杯茶热络热络气氛，陈殿的话如惊雷般炸响在了他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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