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煞刀狂自然只是一个称号，原名叫什么，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只记得在武艺有所成就后，他便离开家乡，开始行走江湖。
江湖是什么呢？未出江湖，少男少女们满是憧憬，以为江湖是漫步长江大河，徜徉五湖四海，行侠仗义，美哉快哉。
真正到了江湖，他们才发现，江湖是一望无际的水，所有人都在水里浮沉。
有人踩着死尸，甩干衣服上的水，仿佛站在干岸上；有人被踩在身下，自甘下流，洋洋得意，满脸自豪；有人浑身湿透，便竭尽全力把水泼在每一个还干净的人身上……
最重要的是，每一个人都在把别人往水下按。
还没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血煞刀狂还不是血煞刀狂，他只是选了个声名不错的帮派加入，与世浮沉，浑浑噩噩，也闯出了一些薄名，有着还算响亮的称号——当然，现在早就已经忘了。
直到经历了那件事，他才恍然醒悟：不过是一群臭鱼烂虾而已。腐鱼朽鳖，尸积余气，尽可杀之！无不可杀，老子想杀就杀！
于是，江湖上再也没有雪霁刀，只有血刀、狂刀、血煞刀狂。
汹涌的剑意如丝线、如雨雾，不绝如缕，血煞刀狂只能用自己的刀意将之包裹住，确保它不会异动，损伤经络肺腑。
但在与姬无命的搏斗中，他迫于无奈，抽出了部分刀意斩出，这便激化了伤势，剑意见缝插针，如一汪清水从刀意的包围中渗透了出去。
本来便只剩下四脏五腑，这下子，细密的剑意又循着经脉，横冲直撞，直透脑宫。脑宫受创的话，血煞刀狂不死也要痴呆了。
全心全意投入在镇压剑意中，好在这股剑意终究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渐渐在围追堵截中被逼迫着转向左臂。
就在形势好转之时，灵觉却不断示警。
怎么回事？有人来了？侍卫醒了？
睁开双眼，一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
“还有什么遗言吗？”年轻人手提长剑，缓缓开口。
“……”血煞刀狂仍全心投入在镇压剑意中，甚至无暇说话，只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姬无命。
太年轻了，年轻到让人想起曾经的自己，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意气风发吧？不，看不清这个世界的真相，再怎么意气风发，也不过是天真！
“动手吧！你承受住了我的刀意，自然明白我的武道真意：天下之大，谁不可杀！被杀的人哪怕是我，也一样该死！”
不管他是有心无力，还是认命了，既然遗言说完，那就死吧。
一剑飙血，血煞刀狂虽然还试图反抗，但终究没有来得及，气机的变化尽数暴露在姬无命眼中，狂暴的先天罡气击在了空处，同归于尽的想法也落了空。
至此，姬无命终于解决了所有阻碍，快步走到马车旁，将昏死的明未然拖了出来，扔在马背上，骑着骏马，一路向北。
得得的马蹄声中，明未然只感觉身体一阵颠簸，腰背都快要断了。睁眼一看，是棕色的马身和起伏的官道地面。
稍作思考，情势便已明了。如果是护卫胜，那么他应该醒在豪华的马车里，躺在柔软的垫子上。脑海里回想起那道血色匹练刀气，强大的先天宗师都输了吗？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但也未必，如果想要杀我，一剑就能结束，为什么要带着我逃走？
等等，莫非是明知不敌，所以侍卫带着我逃跑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是开口的时机，暂且忍耐。明未然握紧了拳头，重新闭上了眼。受到精神冲击，还有些疲惫，很快他又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颠簸终于停了下来。
明未然睁开双眼，揉了揉肚子，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乌篷船里。再向船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是你！”
姬无命停顿了下，继续撑船。这艘乌篷船是宁待鱼准备的，为了避嫌，准备好一切后，他就离开了。
“你不杀我吗？”明未然鼓起勇气问道。
“杀。”姬无命回头看了他一眼，这种情况下明未然还能保持镇定，倒也还算宠辱不惊，“不过不是我杀。”
“为什么要杀我？能够继承皇位的，现在不是只有我了吗？”明未然有些不解，旋即脸色一变，“难道你想推翻大晋？”
姬无命停了下来，收起长篙，坐在船头休息。一番激斗，对手甚至包括先天，他也有些精疲力尽了。
“首先，能够继承皇位的，不只有你，只是在某些人看来，只能是你。其次，我不想推翻大晋。不过，如果大晋与我为敌，推翻它，也不算什么。”
明未然有些不服气道：“除了我难道还有人吗？总不能找一位女子来继承皇位吧？”
“为什么不能？”姬无命反问道。
“因为女子……因为……牝鸡司晨，于国不祥！这是好多人都在说的。”
“好多人都在说，就对吗？”
明未然愣住了。虽然是庶出，受过民间疾苦，但终究还年幼，没有受过多少教育，这个问题哪能回答得上来。
但是他毕竟思维敏捷，立刻反问道：“那人们说都不说的，就对吗？”
“未必。”
明未然起了兴趣，从没有人和他聊过这些。从前没有，因为没人看得起他，现在也没有，因为没人敢和他多说。
“那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
姬无命也陷入了沉思，想了想，他问道：“杀人对吗？”
“杀人肯定是不对。”明未然回答得很快。
“杀恶人，对吗？”姬无命继续问。
“杀恶人，那……应该是对的。”这次明未然有些迟疑。
“那你的两个回答不就矛盾了吗？杀人到底对不对？”
“杀人不对……杀恶人对……杀人对……不对，杀人对不对，最后要看杀的是谁！”
“那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现在明白了吗？”
摸着下巴，明未然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你是说，对不对，最后要看具体的情况？”
姬无命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提起长篙，继续划船。
这个问题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只是现在，他也只能用这种简单的方式去回答。
杀恶人是对的，杀好人是不对的，这是多么朴素的看法，孩子都能回答出来。问题是，遇到的人有好有坏，有时候不一定能够辨别好坏，而且，必须杀的人又未必都是恶人。
这就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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