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别离
尽管满腔怒气，衡翌还是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巴，扭头看向门外，凝神细听。慢慢地，他的眉毛舒展开来。他从地上弹起来，犹如一阵疾风似的蹿出去，直奔候馆大门。
“着什么急嘛，就像我不关心苏子和无忌公子似的。”瞿墨睁开眼睛，咕哝一声，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抻了抻衣服，缓缓地朝外面走去。
瞿墨的前脚跨出候馆大门的门槛，那辆豪华精致的马车稳稳地停下来。衡翌好像救火似的冲过去，掀起车帘，惊呼一声：“无忌公子！”
“魏公子安然无恙，只是喝多了。”蒙禹面无表情地说，“来人，扶魏公子下车，将他送回去。”
护送苏秦的秦国军士翻身下马，还没走过去，衡翌已抱起无忌，急匆匆地返回候馆了。瞿墨微微摇了摇头，走到马车旁边。“苏子，请下车。”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苏秦从马车上下来。
“有劳蒙将军了。”苏秦踏上候馆的台阶，转身，平视蒙禹。
“苏秦先生客气了，蒙禹告辞。”蒙禹对苏秦点头致意，拨转马头，带领手下将士回去向宣太后复命了。
“苏子，一切都顺利吧？”瞿墨落后苏秦半个身位，陪同后者回到候馆。
苏秦点点头。“老夫自忖阅人无数，与数位国君打过交道，还是小看了芈八子。当年的芈八子陪儿子在燕国为质的时候，老夫便觉得这个女人与寻常女子不同，仅此而已。没想到，她不仅在秦国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协助儿子登上秦国的王位，还以太后的身份临朝议事，使秦国的国力得到进一步的增强。”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更可怕的是，她并不满足做秦国的宣太后，她还想做东方六国的宣太后。”
瞿墨皱起眉头。“东方六国的宣太后？”
“没错。她想让东方六国对秦国俯首帖耳，就像以前周天子号令天下诸侯那般。她之所以同意派遣秦军协助燕王征伐齐国，是因为她想要得到宋国之地。”苏秦眯起眼睛，遮住眼底的愧疚。“当日老夫许诺魏王将宋地送于他，然而芈八子对宋地势在必得，只怕魏王不能如愿了。这不算什么，令老夫担心的是秦国得宋地，仿佛将一把楔子插在魏、赵、齐、楚之间，对东方六国极为不利呐。”
“苏子，有没有计策应对宣太后的野心？”
“暂时没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瞿墨若有所思，淡淡的愁云浮上他的脸庞。“苏子，我们何时离开咸阳城？”
“今天上午，老夫和无忌去咸阳宫觐见宣太后和秦王的时候，宣太后已派人快马加鞭将派遣秦军征伐齐国的决定告之燕王、赵王、韩王和魏王。老夫已告诉宣太后和秦王，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咸阳。”
“瞿墨斗胆问一句，苏子回燕国，还是回魏国？”
苏秦突然停下脚步，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随即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老夫回燕国。”
“无忌公子呢？”
“魏王让他跟在老夫身边，无非担心诸国君对先魏王拘禁老夫一事有所不满。事实上，除了燕王，又有谁在乎老夫的这把老骨头。如今燕王身边云集着乐毅、剧辛、秦开、邹衍等人，有无有老夫皆可。老夫老了，再也不能帮助燕王和燕国了。回到燕国，老夫寻一僻静之所，安静地了却残生。”
望着苏秦佝偻的背影，瞿墨的心里生出英雄迟暮的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把苏秦送回房间，陪他说了几句，便退出来了。
甘封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打着送行的幌子试探苏秦有没有在宣太后面前为他美言。或许因为了结了出使秦国的任务，苏秦格外放松和轻松。他与甘封有所有笑，各种巧言妙语像豆子似的从他的嘴中蹦出来。不仅如此，他还频频劝甘封饮酒。甘封有求于苏秦，不敢违拗后者。最后，甘封又一次醉倒在案几上，却没搞清楚苏秦到底有没有向宣太后举荐自己。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秦便让瞿墨准备好马车，唤醒尚在睡觉的无忌，悄悄地驶离候馆，离开了咸阳城。甘封醒来，不见苏秦和无忌的踪影，想到他们已经走了，慌忙进宫禀告宣太后。宣太后听到这个消息，静默无语。良久，她冲甘封挥了挥手，命他退下。甘封不敢耽搁，连忙退出甘泉宫，满怀期待地等着加官进爵的好消息。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甘封的胡子都白了，还没等到他期待的消息。终其一生，他都没有成为公大夫。
苏秦已把他的决定告诉魏无忌。无忌看着眼前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眼睛中回荡着浓浓的不舍和留恋。他将苏秦视作老师，也当做祖父。除了从苏秦那里学到受益终身的知识和学问，他还学到比这些更为重要的东西——胸怀。他的爷爷魏襄王和父王拘禁苏秦数十年，苏秦不仅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一句抱怨的话，还将毕生所学悉心教授于他。如此胸怀在这个战乱四起的年代显得尤为可贵。无忌甚至觉得假如苏秦让他做任何事情，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纵使这件事会要了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离别在即，无忌的心里说不出的伤感和难受。他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重要东西似的，偏偏又说不上来，更别提找到了。沿途的风景，沿途的人情，地理山川，城池郡县……他没有一点心思察看。他郁郁寡欢，心事重重，食无味，寝无眠，萎靡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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