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因为一句简单的侮辱就激愤起来，仿佛那样就能证明对方是错的。“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听清楚了！”一百个新兵，年少的，年长的，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卫庆原本置身事外——他觉得无论闾长怎么说，他都是个男人——此刻却像滚滚河水中的一朵小浪花，身不由己地吼起来。
闾长满意地点了点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等到一个月结束的时候，我会举行一场比武较技，若是你们中有谁能够击败两名伍长，我会向将军大人举荐你们，由胜利者担任你们行伍的伍长。听明白了吗？”
这次不用闾长激将，新兵们不约而同地喊道：“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卫庆喊得尤其大声，甚至忘记了有人可能对他下黑手。
仅仅用了一天卫庆就真切地体会到王二叔的话。他所属的小队伍长是一个面色阴郁，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总是抿着嘴唇，尖尖下巴的男子。伍长瘦弱不堪，卫庆甚至怀疑一阵狂风都有可能把他卷到天上去。卫庆相信和他站成一排的其他三个人肯定在质疑眼前的人有什么可以教他们的，因为他就是这么想的。
伍长似乎觉察到手下新兵心中的鬼胎，双眼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在卫庆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貌似对本大人心有不服，是不是看本大人长得像只猴子似的，就觉得本大人弱不禁风了？嘿嘿——，若是被弱不禁风的人打倒，那你们是什么？是只会哭哭啼啼的娘们儿？哎呦，你们这么瞪着本大人，我好害怕哦。哈哈哈——，一群废物。你，出来，把裤子扒下来，让本大人悄悄你是不是娘们儿。”
一个比卫庆高了半头，比卫庆胖了半圈，比卫庆大了几岁的魁梧青年紧攥着拳头，瞪着眼睛，咬着牙，气呼呼地走出来，像一座小塔似的罩住伍长。伍长毫不在意，嘿嘿冷笑两声，讥讽道：“是你自己主动脱下裤子，还是让我替你扒下来？不过，我事先警告你，我可不是什么温柔的人。哈哈哈——”
魁梧青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抡起陶碗大的拳头，虎虎生风地砸向伍长。在这间不容发的工夫，伍长还舔了舔嘴唇，然后从容不迫地半蹲下身，右小腿绷得紧紧的。在青年的拳头擦着他的头皮的刹那，伍长的右腿陡然发力，像一只扑向猎物的猛虎，坚硬结识的拳头狠狠地撞在青年的下巴上。咔哒——，闷哼，扑通——，魁梧青年重重地摔在地上，一缕鲜血挂在嘴角，触目惊心。
“即便长得五大三粗，也只是披着男人的皮的女人。呸！”伍长朝旁边吐了一口浓痰，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卫庆。“你们还有谁急着想证明自己是女人的？若是有的话，就一起站出来吧，让我一次瞧个够。”
伍长满眼的不屑，目光又在站着的三个人的脸上缓缓流淌。卫庆右边的两个人先后低下了头，避开伍长的视线。卫庆没有低头，但也没有迎上去。他直视着前方，浑然不在意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时间仿佛静止了，卫庆岿然不动，心里却回忆着刚才的打斗。从伍长的出手来看，他比王二叔差远了。他之所以那么轻松地击倒魁梧青年，一者青年因动怒而失去理智，二者青年显然不懂任何击技之法。伍长并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大，我有信心可以打倒他。
“你小子好像很不服气的样子，要不要出来跟我比划一下，让我掂量掂量你？”精明的伍长意识到言语的侮辱不能让卫庆上当，口气反而和缓起来。
卫庆正打算应战，却被一声痛苦的呻吟打断。魁梧青年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揉着淤青的下巴，一边畏畏缩缩地看着伍长。伍长的注意力也被青年吸引，冷冷地望了一眼他，呵斥道：“滚回去！”青年乖乖地走回队列，全然没有冲出来的气势。“你还要不要试试，卫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卫庆的眉头皱起来了。王二叔说得果然没错，负责登记的官员真和伍长打过招呼，让他教训自己。其实他想错了，伍长只知道自己的队伍中有一个人叫卫庆，具体是谁却不知道。而卫庆的表现和反应像极了官员嘴里的那个人，伍长才对着他叫出卫庆的名字。卫庆犹疑之际，伍长竟偷偷地奔过来，攥紧拳头直奔他的面门，速度之快尤胜之前。饶是卫庆跟随王二叔苦学武技，这么短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加上伍长存心偷袭，无论如何卫庆都躲不过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王二叔严苛的训练起到了作用。卫庆向左滑去，速度比伍长还快了几分。伍长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手上的动作却没慢下来。砰——，他的拳头重重地撞在卫庆的右胸上。好像被人拿着一块石头砸在胸膛上，卫庆差点没叫出声来。第一个喊疼的人在气势上便落了下风，卫庆想起王二叔的教诲，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将疼痛憋回去。
一击未能如愿地将卫庆击倒，伍长就像一阵风似的飘回到原来的位置，审慎地打量着卫庆。“好小子，不错嘛，反应倒是挺快的。你如实告诉本大人，之前是不是学习过武技？”察觉到卫庆的犹豫，伍长板起脸，沉声说道：“本大人警告你，若是被查出你故意隐瞒事实，被踢回家的时候可别怪本大人没好心提醒你！”
上级或者为官者若是想愚弄下级或者百姓总能找到合适的借口或理由。卫庆怕了，他怕的并不是眼前尖嘴猴腮的伍长，而是站在伍长身后为其撑腰的特定阶层。他要想加入那个阶层，就必须遵守那个阶层的规矩和做事方法。“回大人，加入军队之前我确实学过武技。”
伍长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卫庆，不知在想些什么。“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里，我会教你们真正地战场生存之技。”说完他转身离去，脚步的步幅虽小，但频率极快，转眼间便走出很远。
“噗——”魁梧青年张开嘴吐出一颗牙齿，望向伍长的眼睛被浓浓的畏惧包围。包括卫庆的三个人齐齐看向同伴，那两个人原本就被伍长的淫威震慑住，这会儿愈发畏怯。只有卫庆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颗沾满血迹的牙齿，眉毛渐渐攒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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