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站着没动。“圉哥哥，这些东西呢？我们不是要把它们交个那个大男孩吗？”
魏圉又抬头看看天空中的太阳，粗鲁地说道：“扔掉！”
扔掉？小无忌很是不解。方才魏圉兴高采烈地摆弄那些宫中见不到的稀奇玩意，甚是喜爱，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了？无忌舍不得扔掉那些东西。
“你还磨蹭什么呐？！还不赶快扔掉，赶快回去！”魏圉焦躁地催促弟弟，额头上已然沁出汗珠。
无忌心有不忍，又不敢违拗哥哥的命令，把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地从口袋里掏出来，小心地放在地上。
“你怎么像个妇人似的犹犹豫豫？！”魏圉粗暴地从弟弟手中抢过袋子，将小玩意一股脑倒在地上。哗啦啦的声响揪紧无忌的心脏，他有些喘不上气来，然而让他更无法接受的事情还在后面。魏圉把空空如也的口袋扔给弟弟，抬起他的右脚，恶狠狠地跺了几脚。“哼，我不能玩，也不能让别人玩。哼——”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那些花钱买的东西被踩得稀巴烂。
泪花在无忌的眼睛中翻涌，哥哥的残忍刺痛他的心，他几乎要哭出声了。
“你怎么了？”魏圉扒拉了一下弟弟，“你哭了？哼，说你像个妇人，你还真来劲了。给我憋回去！”他陡然提高嗓门，随即又压低音调，威胁无忌。“如果你还想跟我出宫玩耍，最好马上停止哭泣。我乃堂堂大魏的太子，可不喜欢只知道哭哭啼啼的人，即便你是我的弟弟。”说完，他扭身，径自朝王宫走去。
小无忌擦擦眼睛，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吸了吸鼻子，无奈地追随哥哥而去。
……
“老大，你做什么去了？”卖枣人一边将没卖出的枣子拢到筐子中，一边询问在一旁帮忙的儿子。
“父亲，我拿了一个小布袋给那两个什么都没带的男孩。”卫庆有点忐忑，却没有显露出来，大手将一大堆枣子收进筐子。“您不会怪我送给他们袋子吧？”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说出了心中的不安，毕竟那个不起眼的袋子对于他们来说用处颇多。
卫方没有开口，摊位上的枣子哗啦啦地落到了筐子中。
“父亲，我会尽快把袋子的钱挣回来的。”卫庆将最后一颗枣子收进筐子，背起沉甸甸的筐子，整个人立刻矮了一截。
“给我吧。”卫方从儿子的背上拿下筐子，放到自己的背上。“这个筐子对你来说有些重，还是让我背吧。”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钱币，塞进儿子的手里，“你去买个饼，忙活了一上午还没吃东西。”
卫庆知道推托没用，攥着钱币朝烧饼铺走去。人潮散去的时候，一个烧饼从三个钱币变成了两个钱币，大小和厚度自然也小上一些。卫庆站在铺子前，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如果每日攒两个钱币，用不了多久就能买块布做个袋子了。他看看香喷喷的烧饼，抿紧嘴唇离开了。
“你买的烧饼呢？”卫方佝偻着身子，狐疑地看向儿子。
“吃完了。”卫庆避开父亲审视的目光，站到父亲身旁，一只手托住筐子的底部。
“这么快？”卫方扭头，却只转过半边脸，他看不到儿子的眼睛。
“我饿极了，就吃得快了些。”
卫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再问，默默地转过脸，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他才二十多岁，生活却在他的身上多刻下了二十多年的光阴，让他看上去好像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他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的艰辛，或者老天的不公，只有偶尔睡不着觉的时候想想自己起得早，睡得晚，比大多数人更舍得力气干活，比大多数人活得更认真，可是为什么生活不仅没有起色，反而越来越艰辛？大儿子将一个布袋送给那两个毫无经验的孩子，本是值得表扬的好事，自己的心头却笼罩了一层沉沉的阴霾。还有自己明明识破了儿子的小把戏，知道不吃东西对于正在长身体的他是多么不好，是什么堵住了他的嘴巴，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父亲，让我背一会儿吧。”卫庆伸手就要将筐子从父亲的背上拿下来，让父亲休息一会儿。
“我在你的眼里已经不中用到背不动筐子了？”卫方粗鲁地扒开儿子的手，装出生气的样子。“现在就已经开始嫌我老了？”
卫庆的大手在父亲的肩上僵住了，四五个呼吸之后才无力地垂落下来。大部分穷人的孩子都早熟，尤其是早早就考虑生计的孩子。卫方一家穷苦不堪，作为长子的卫庆在四五岁的时候就随父亲在市集上讨生活，卖枣子、梨子、桃子……虽年纪尚小，他俨然是一位行家里手的小贩了，只是挣的没有那么多。他不像父亲那般甘愿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他想挣脱眼下的生活并不是因为吃不了苦，受不得累，而是无论他和父亲如何起早贪黑，生活不仅还是老样子，而且好像变得越来越糟糕。可是怎么才能改变？他不知道，但确信仅凭吃苦耐劳是没有希望的，父亲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他一直思索着如何改变，这让他比同龄孩子要成熟稳重得多，也让他显得有些冷漠。像父亲这样一生混迹在市集显然是行不通的，但生活的桎梏也将卫庆困囿于市集之中，难道他注定要像父亲那样辛辛苦苦却无希望地活着？他不想，可是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直到今日在市集上遇到那两个男孩。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他们形成那么鲜明的对比，却走得那么近。卫庆从他们的言谈举止和相貌衣着判断出他们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最起码不是穷人家的孩子。或许我能跟他们认识一下，说不定能成为朋友。卫庆一边将枣子放到小男孩用衣襟做成的简易袋子中，一边盘算着如何与他们攀上交情。小男孩转身走远了，他还没有主意。兴起的念头落了空，他从筐子里捧出一堆新鲜的枣子，看见搭在筐子边沿儿的小布袋。卫庆毫不犹豫地抓起布袋，招呼都没打一声，匆匆地追赶无忌去了。
袋子交到了他们手中，明显说了算的胖男孩什么都没说，这让卫庆捏了一把汗，我的布袋要白送了？少年特有的自尊拉着他转身，心里却紧张得要命，希望他们能够叫住他。就在他沮丧地放弃的一瞬间，男孩清脆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并且笃信他们——如果不是两个，也是一个——肯定会来找自己的。
想起自己的决定，卫庆的嘴角露出一丝罕见的微笑，“父亲，我一定会让您脱离这种生活的。”他在心底无声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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