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函谷关
芒卯挪了挪身子，胯下的战马打了个响鼻，摇了摇头，似乎在抗议背上的人为何总是动来动去。虽然不通灵智的战马不知道主人的心思，却嗅到肃杀和危险的气息，它想快点儿离开这里。奈何主人好像丢了魂儿似的，抓着缰绳，不再动弹。
好一座险关呐！薛公和上将军竟能攻破如此险峻的关隘，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芒卯的视线从南边移到北边，又从北边移回到南边，嗓子蠕动，不禁咽下口水。高约七丈的城墙上布满或深或浅的黑色痕迹，分不清是凝固干涸的鲜血还是攻城器械留下的硝烟。位于中间位置的城门大开，却已破烂不堪，上面满是剑砍斧劈的裂缝，有的地方还残留着灰黑色的箭矢，有的地方则是醒目却刺眼的血手印。
杀啊，冲啊……芒卯仿佛看见身着各色战甲和衣服的军士擎着盾牌，或三五人扛着简易的梯子，或七八人推着更加高大的云梯或楼车，奋不顾身地冲向高大的城关。守城秦军万箭齐发，箭如雨下，五国联军顿时倒下一大片，就像夏收时倒在镰刀下的麦子。回应秦军的是更多的箭矢，更猛烈，更舍生忘死的攻击。云梯架在城墙上，铁钩攀住城垛，撞车重重地撞击城门，短兵相接，金铁交击，鲜血溅撒，惨呼哀鸣……芒卯打了个寒颤，不想再待下去。他移开视线，双脚一夹马肚，战马载着他朝破败的城门奔去。
好浓的血腥味，芒卯犟了犟鼻子，血腥味更浓了。他紧抿嘴唇，勉强压下恶心欲吐的感觉，阴沉着脸沿着主道向前走去。眼角的余光看见两边房子的屋檐下或躺着，或坐着，挤满了受伤的将士。忍不住好奇，芒卯看向右侧。从兵士们所穿衣服的颜色和式样来看，他们是韩国将士。他们的头上，身上、手上，腿上的伤口皆已包扎妥当。根据渗出绑带外面的血渍判断，他们在此停留至少四五天的时间了。他们的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头发枯槁，眼神呆滞木然，面无表情地望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芒卯，却又似乎对他视而不见。
他们这个样子不能行军作战，为何不返回自己的国家？芒卯避开韩国将士空洞的眼神，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扭头朝随行将士丢个眼色，将士们按捺下心中的好奇，目不斜视，紧紧跟在将军的后面朝前方走去。
函谷关纵深并不很长，但芒卯他们却花了几乎一倍的时间穿过去。出了函谷关，包括芒卯在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函谷关内的气氛太沉闷，太压抑，魏王派出的使者感到好像被无数双毫无生机却满怀哀怨的眼睛盯着，浑身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此时终于摆脱了那种阴森的感觉，他们感觉好像跟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赤手空拳搏斗了一整天，筋疲力竭。
做为领头的将军，芒卯不仅肩负着向公孙喜传达魏王旨意的任务，还有责任安抚手下将士，鼓舞士气。他勒停战马，调转马头，目光一一扫过部下们或伤感，或恐惧，或忐忑，或畏缩的脸庞，皱紧眉头。
“将士们，我们打败了秦军，而不是秦军打败了我们，你们为何垂头丧气、意志消沉？况且我等千里迢迢向公孙上将军传达大王的旨意，不仅代表大王，还代表魏国，代表魏国的百姓。若是让齐、韩、赵、宋的将士看到我等这番模样，岂不弱了魏人勇武无畏的名声？！本将军命令你们从此刻开始，全都打起精神，挺直腰杆，跟本将军一起前往拜见公孙上将军！听到了没有？！”
“是！”
“你们没吃早饭吗？大点儿声！”
“是！”
“再大点儿！”
“是！是！是！”将士们扯开嗓子高喊着，沙哑沉重的声音激荡在高高的城墙下，暂时驱散了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霾。
芒卯看了看将士们涨红的脸庞，满意地点点头。他并非因为将士们高昂的士气，而是对自己满意，激励士气乃为将者必要的手段。他拨转马头，轻喝一声。战马嘶鸣，前腿抬到空中，人立而起，当先冲出去。魏军将士纷纷效仿将军的举动，催促战马跟上将军。霎时间，马嘶人鸣，灰尘滚滚，好不威猛。
二十几名魏军在芒卯的带领下，一路向西，不时可以看见残破的战甲，断折的长剑和铁戟，而红褐色的土地更是成片成片地冒出来，就像一个人巨人身上的疥疮。凭借芒卯激起的那口胆气，他们紧紧跟随在上军大夫身后，尽量不去看大地上的境况，目不斜视，将心中的畏怯化为大声催赶战马的呵斥。两个时辰之后，他们看见一座并不是太大的城池。芒卯手上用力，马缰绷直，战马停下来。随行将士纷纷效仿将军大人，勒住战马。
“大人，前面就是盐氏，公孙上将军和薛公及其他国家的主将应该停留在此。”佐将魏殇来到芒卯身边，“从盐氏往西约三天行程便是咸阳。”
“三天？若是所有将士皆骑马而行，六个时辰就可以直抵咸阳？”
“是，大人。”魏殇垂下头，眼中却有不服之色。不是所有的将士都有战马可骑，大部分士卒靠的是自己的两条腿，而不是像我们这样舒舒服服地坐在马背上，何况还有那些繁重的攻城器械和粮草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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