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崩
或许尚未从父亲去世的哀痛中走出来，也可能送葬父亲耗尽了精力和体力，魏昭王——魏遫——在接受大臣们的朝贺后竟忘了还礼，眼神空洞地望着伏在地上的大臣们的后背，思绪茫然地飘回了再次被传唤进宫的那天晚上。
魏遫和圉儿回到府中，草草吃了些田氏准备好的饭菜便爬上床榻，昏昏睡去。他睡得太沉，以致田氏一边摇晃他的胳膊，一边轻声呼唤他，他才慢悠悠地醒来。
这么快就天亮了？魏遫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卧房内的光亮，看见田氏穿戴整齐地坐在床沿儿上。“夫人为何不早些叫我？今日还要和大臣们商议政务，莫让他们久等才是。”嗯？不对，夫人面有疲倦之色，不像睡过觉的样子。心中猛然一惊，他嚯地坐了起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打颤：“夫人……夫人……”艰难地吸了口气，他终于说出了内心的猜测：“可是父王……父王崩……崩……”
田氏没有开口，魏遫已然从她的脸上知道了答案。愣了一刹，他再次看向田氏，似乎再确认这是不是一个梦，一个做足了准备却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的梦。眼神交汇，他明白自己该醒了。
“夫人，为我穿衣。”
田氏转身招呼站在一旁的侍女，后者走到近前，跪在地上，双手捧起早就备好、象征死亡的衣服。魏遫木然地离开床榻，站起来，平伸双臂，目光呆滞，望向外面摇曳的火光和攒动的人影。我的父亲去世了，这些人不是来传送哀讯，倒像是讨赏的。
“差不多行了！”魏遫粗鲁地打断正在谦卑而恭谨地为他穿衣的侍女。我要快点儿见到父亲，你却这般磨蹭。
“夫君，”田氏并不美丽的双手轻柔地搭在丈夫的手臂上，温柔地抚平他内心的焦躁：“这些衣服一定要穿戴齐整，稍有马虎就是对先王的不敬。请夫君再耐心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先王？父亲刚刚过世就变成了先王，而我还没成为……“圉儿呢？可曾有人为他着衣？”他忆起惠王去世的时候，自己被一圈人围着，帮他穿衣的繁琐场面，不由得皱起眉头。
“已经派人去了，此时圉儿应该起来了。”田氏一边抚平魏遫丧服上的褶皱，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
看来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父亲去世的人啊。这个自嘲的念头让魏遫稍稍冷静下来，他不再那么急躁慌乱，却仍十分茫然无从。衣服终于穿好了，侍女双手叠在腹部，垂着头，无声无息地退回原处。魏遫瞥了瞥垂首立在阴影中的侍女，突然发觉自己方才错怪了她——要是她的动作再迟缓些，再迟缓些，再迟缓些……那该多好。
“夫君，是时候出发了，大臣们都在王宫内等你呢。”
魏遫转头，感到眼前的女人是那么陌生。我的亲生父亲死了，她却告诉我大臣们在等我！然而他什么也没说，扭回头，恐惧地看向外面。无法逃避就去面对，他挤出可怜的勇气，勉强挺直胸脯，朝门口走去。
竟然来了这么多人，魏遫吃了一惊。有一直伺候父亲的寺人弦和几个内侍，有护送他前往王宫的将士，有掌管王宫事务的官员……林林总总大概有十几人之多！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欢欣地跳跃，他们的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满怀期待地望着自己。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能分享你们的喜悦。他尽量和善地对所有人点了点头，他们让开一条路，将他拱卫在中心，徐徐向王宫前行。
“大王，大王。”
是在叫我吗？魏遫扭头看见寺人弦在向他使着眼色，提醒他现在是魏王了，应该让大臣们起来了。是啊，我是魏王，是一国之主了。
“卿等起来吧。”魏遫摆出一副威仪的模样，沉声命令大臣们。
“谢大王。”
平坦的脊背像一座座小山似的隆起来，眨眼的工夫，所有的大臣全都直起身子。魏遫对此并不感到陌生，他做相国的时候已经体验过群臣的拜见，但如此正式隆重却是第一遭。饶是他贵为太子多年，什么样的大场面都见过，此时此刻仍然觉得心神荡漾，全身通泰，暂时忘却父亲的离世。原来幻想当大王和真的当上大王有如此大的不同啊。他抚了抚颌下的胡须，目光在每个大臣的脸上滑过。
“本……寡人初登王位，希望卿等全力相助，君臣一心，让魏国愈发昌盛，愈发强大！”
“臣等定当恪尽职守，尽力辅佐大王，不负大王所托。”
魏遫满意地嗯了一声，环视群臣，一时间想不起该说什么了。大王惆怅，臣子自当为其分忧解难。中大夫如耳手执玉笏，朗声说道：“启禀大王，前几日公孙喜上将军派人送来捷报，魏、齐、韩、赵、宋五国联军攻破函谷关，大破秦军，斩首三万有余。臣如耳恭贺大王，相信在大王的英明领导下，用不了多少时日，我大魏军队就能攻占咸阳，覆灭秦国，达成先王未曾完成的丰功伟绩。”
父亲崩了，魏军胜了。魏昭王颇没有风度地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喊道：“好！好！好！本……寡人向来看好公孙上将军，此番与薛公联手伐秦，果然没有让寡人失望。如耳大夫，传寡人旨意，赏公孙上将军千金，布匹万段。待班师回朝之日，寡人再重重犒赏上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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